满怀之风

听见第一声枪鸣的是照过我故国的月光。

《梦外梦》

本文出场的只有小周后,李煜活在侧面描写里,如果这样不妥请告诉我,我会把他的tag和这句话一起删掉ᕙ(`▿´)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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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夜幕寒凉,远方西楼上的弦月也是寒凉的。寂寂寥寥落下白霜似的清辉,铺满了宋宫的院落。

       王府的窗纸却是红的,纱幔映在上头,烛光照在上头,那颜色便似被翻红浪,似朱唇含嫣,似盛夏吸引蚊蝇的蜜水,温柔到糜烂。美姬的娇笑声只在肉食者耳畔低低厮磨,纵由丝竹声悠悠荡远。

       郑国夫人周女英,上座。

       她是盛装出席,自冗长的夹道走过,红袖的两旁是酒案觥筹,是醉生梦死,是她曾经见过太多次的狼藉场面。她傲睨四座,步履不惊,青丝染上些许挥散不去的烟火气息,额前悬着的珠玉摇摇晃晃,似乎将要在美人的眉心落下一场雪。裙袂被伏地的轻风牵长,轻佻如黑云翻墨时起舞的商羊鸟,啁啾不绝。不负美名“蓬莱院闭天台女”,天人姿色,动摇生情。

       做东的那个眯着双眸,但笑不语,抬手扶袖斟罢二盏清酒,那金樽的外头都渗出一层霜来。周女英款步上前,气定神闲地对面落座,垂眸低笑,也是无言。

    “夫人莫非是不愿?”

      周女英两指推开那弹丸般的小盏,信手取了旁边搁置的青花碗,提壶满上,转而却抬脸堆笑,羽睫微颤,毫不躲闪地平视着高座上的东家:“您呢?”

      晋王痛快饮了一白,又看向周女英:“你呢?”

      唐国的国后怎会退让,扬颈咽下满碗苦酒,看见红烛温香的高堂前,有一缕清辉映出了江南的画影,那是往昔金陵城上轻歌不休的大梦。兴许是醉眼昏花了吧,可那轮廓清晰如此,又怎会辨识不出呢,毕竟她也是降生在那场大梦里的人啊。

       琵琶,画堂,天水碧,北苑妆……

       银汉,广寒,金莲台,锦洞天……

       梦里还有许多东西,她却记不起来,也不敢再记起来了。清酒燎舌,滚烫地流过喉头,烧穿了心肠。何时是黄粱,何处是醉乡,恍惚间只见得滔天的烽火燃尽了织锦卷上绣着的层叠烟柳,连梦也归于沉寂,殿外大雪扑簌而下,从此京师梓里,天各一方。

       晋王再饮。

       国后续上。

      于是夜色被揉碎在这杯光酒影中,星辰和皓月一并倒坠,砸在汴梁氤氲着轻雾的华庭,衣不蔽体地横陈满堂。堂下喧哗与哄笑都成了子虚的云烟,惊掠过高座的龙骧虎跱,萦纡的熏香便又冷下去几分。

       周女英还是笑着,双颊飞上酡颜,碗中溅出的酒湿了前襟,琵琶骨上生出隐隐的薄汗。

       她记起自己当年凤冠霞帔的那日,记起南唐宫里的红帐花烛,又记起无数人的叮咛:“你千万要如你长姊那般端庄俨雅,才担得起这国后的名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端庄俨雅,那有何用?我也应当醉一回了。

       她是这么放浪形骸地吞下满碗杜康,不顾那抿过红纸的唇瓣被洗去了颜色,她只想让那场旧梦重回,回去秦淮的月影,回去笙箫的水云,回去春花秋月的天上人间。她便与晋王对饮,直到双眸染上不甚明澈的水汽,朦胧中再也看不清楚眼前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她以为她胜了。

       再后来的事情,稗官野史里洋洋洒洒记了许多,谁也不知真假,权当个乐子看罢,再嗔骂几句,合上书便又成了各行其是的局外人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是南唐梦外的过客。

       而周女英却是被囚于梦里的飞蛾。

       她撞向残烛,撞向光焰,撞向彼苍的赫赫炎阳。直到双翼被灼得残破,再也不能起舞。她却还要披着霓裳羽衣,匍匐在扬子东流的归处,唱着一个倾颓的春秋大梦,唱得天下万马齐喑,山河永寂。

       她唱着——

    “春花秋月何时了?往事知多少?”

       她唱着——

    “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她唱着——

    “雕栏玉砌应犹在……只是朱颜改。”

       她唱着——

    “问君能有几多愁?”

       耳畔乍然传来杯盏的碎裂声。

       她回首,冷眼望着面前黄袍的君王。

       却不是她的君王。

       她唱着——

    “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!”

       此是太平兴国三年的七夕夜。

       牵牛织女,难渡河桥。

       而周女英也再不是乞巧了。

       她梦魂的归所已无处寻觅,只是倚仗着三石烈酒,描绘着不复的京师,描绘着空荡的梓里。商羊再舞,山雨欲来;石燕怒飞,风声满楼;玄穹云霄上的青女几番指点,人间就该有一场大雪。正如当年辞庙日,别离曲终,她向楼外遥望,看见满目的缟素,静默着披在南唐瘦削的肩上。

       她的心便死在那一刻。

       高座下依稀有人齐呼“国后千岁”。

       这是今非昔比的高座。

       周女英双手轻颤着端起青花碗,端起酒中明月的倒影,垂眸轻抿一口,辛味在舌尖蔓延开来,四下嘈嘈切切的喧嚷声,忽然就听得分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千岁,一千年,真是太短了。

       她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活一次。

       周女英长睫半掩,双眸清亮到冷冽。她还是自顾自地满上一碗,笑意盈然:“殿下,再喝。”

       夜还长,我又何必仓皇退场。

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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